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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5章 (民國)小腳新女性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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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5章 (民國)小腳新女性1

顧青逍遙了一輩子,回到系統的時候,一副輕松自在的樣子,她還跟系統感慨,“丁琪是個好女孩兒。她提出的要求也很簡單,我覺得我是托了她的福,自在逍遙這麽多年。”

系統回答,

【下個世界恐怕就逍遙不了了,下個原主雖然生前隱忍了一世,可死後卻有好多願望。】

……

下個世界的原主,是個生於清朝,死於民國的舊式女性,她就是新女性們所抨擊的“小腳女人”。

方淑荷,一生最大的痛,就是被丈夫的朋友同事、紅顏知己們批判為“舊式女子”、“愚昧小腳女人”。

裹小腳不是她的錯,卻成了她一生的“原罪”。

本來,纏足不是方淑荷自己要纏的,是被家中的祖母和母親逼迫的。所謂“小腳一雙,眼淚一缸”,就是指纏足讓女孩子們受到的巨大痛楚。當她7歲時,母親狠心給她纏足的時候說,“淑荷,你這一輩子過得好不好,就看這一雙腳了。忍得一時苦,日後過一輩子舒坦日子。”

方淑荷性情溫和,從來順從聽話,但是在那一次纏足的時候,第一次反抗了。因為太疼了!真的,無法忍耐。當奶奶和母親用長長的裹腳布使勁纏緊她的小腳的時候,她發出尖銳的叫聲,“啊——”。把在屋外偷看的弟弟也嚇跑了。

但是,一向疼她的祖母和母親卻“心狠手辣”,一個按著她,不許她從炕上爬走,另外一個則用裹腳布把她的雙腳纏了一圈又一圈,生生把好好的一雙天足裹成了一個粽子。

纏完了足,三個女人都累趴了,但是祖母和母親還不能掉以輕心,還要有個人看著她,免得她自己解開,前功盡棄。

因為腳疼的厲害,不能走路,母親把她抱進抱出。7歲的方淑荷被母親抱去吃飯的時候,見到父親,向他訴苦,可誰知一貫仁善的父親卻不以為意,“我們這樣體面的人家怎麽可以出大腳女人。都是這樣的,誰人不是如此?你祖母、你母親都是如此。你若不纏足,將來如何說人家。等你長大就知道,我們都是為你好。”

然而,沒等她長大,清朝亡了。民國建立。

他們所居住的縣城也開始有人傳播革命思想,比如,反對封建禮教,學習新思想,其中一項就是鼓勵女子放足、讀書。

方淑荷當然高興,放足是好事啊,每天纏足,裹腳布那麽長,纏起來那麽麻煩,連洗腳都不方便,而且走路也不由自主地搖晃,走不快。天知道,每次看見弟弟

在外面瘋跑,她多想也出去跑一跑,瘋一瘋,痛快地大笑一回。

小時候的方淑荷,不是個木訥的性子,在溫順聽話的外表下,也有一顆向往自由的心,只是當父母不允許她討論新思想,也不許放足的時候,她只得順從。而李家、王家兩大宗祠的族老們,把一對自由戀愛私奔的青年男女捆了沈潭後,和弟弟偷跑出去看到的方淑荷回來嚇得病了一場,從此把新思想視為“洪水猛獸”。

父親、母親也總教育子女,“那些年輕人說的新思想終歸是不成的,你見過哪朝哪代的規矩是由年輕人立起來的?你們還是少跟那些說新思想的人打交道吧。”

但是,後來,縣裏辦了新學堂,縣長動員大家都送孩子去新學堂讀書,學習“科學文化”,而且還有女學堂,收女學生。父親看了新學堂後,回來想了幾天,就把弟弟送去了。但是女孩子,在父母看來是不能去學堂讀書的,女子拋頭露臉,父母還是覺得不安的。

所以,方淑荷沒有去成女學堂,錯過了第一次成為新女性的機會。

但是,過了兩年,她人生中第二次有了放足、讀書的機會。

這個機會,是她的未婚夫給她的。

方家雖然不是什麽大富大貴之家,但也還算小康。而且,方家家風清正,子女孝順懂事,性情好。這些四鄰都是認可的。

趙家早就屬意方家,孩子們小的時候兩家就有結親的意思,但當時覺得孩子還小,都覺得應該再大些看看。方淑荷十四歲的時候,母親帶著她和弟弟去趙家給老太太拜壽,趙錦豐的母親見了方淑荷一面就上了心,原來印象裏的小姑娘已經女大十八變,長成美麗少女了。

後來趙母就特意上門,來相看未來媳婦人選,雖然沒明說,方太太也明白意思,就特意讓女兒擡起三寸金蓮腳讓趙太太來看。當時有種說法,相親時候,婆婆挑媳婦,要“先看腳,後看臉”。也就是,足纏得好,比臉長得好,還得婆婆的心。

封建時代的社會風氣就是這樣,“大腳女人”是罵人話,是貧窮、粗俗女人的代名詞。因為極其貧苦的人家要女兒幹活,養不起嬌滴滴的小腳女人,所以大家就覺得能出小腳女人的人家,肯定家境和家風都是不差的。

趙太太看方淑荷一雙蓮足纏得規整,先就滿意了。再瞧瞧眉目分明,雖然不是什麽大美人,但也白皙清秀,更滿意了。其實,做婆婆的並不希望媳婦太漂亮。方淑荷這樣的,正合適。

趙太太看方家姑娘行動守禮,進退有度,低眉斂目,聲音輕柔,越

看越滿意,當即就把手腕上的一個做工精細的銀鐲子摘下來給女孩兒戴上。

之後,兩家就算訂了婚事了。可是在縣學堂讀書,受了新式教育的趙錦豐就不滿意了。他接受了新思想,憧憬自由戀愛,現在回到家,發現父母不經他同意,就訂了親事,氣憤不已,言說不接受封建包辦婚姻,將來上大學,要找個受過新思想教育的、志同道合的女子為妻。

只是,在家裏說話不算的趙錦豐很快發現,他反抗的結果是,不僅大學,連中學都不許他上了。趙老爺憤怒地說,“花錢讓你上新學堂,反而學得不孝父母了!上這新學有何用!老實在家繼承家業吧!”

母親也勸他,“你如今還要靠家裏養著,生活費、學費都是家裏出,你要反抗?怎麽可能!還說我們是封建壓迫。你不懂,過日子還是方家女那種才好,外面瘋野的什麽新女性,那是過日子的人嗎?你希望你日後的妻子拋頭露臉,在男人中間周旋、高談闊論嗎?別以為我沒見過新女性,上次去省城買東西,可是見過的。那不是過日子的女人。父母不會害你,這親事還是我們給你掌眼吧。”

趙錦豐被母親勸服,不再反對,後來遠遠見過站在門口送父親出門的方家女一眼,像母親所說,白皙清秀,雖然木訥,但還不至於太小家子氣。趙錦豐並不滿意,但覺得也能湊合。

不過,他托人告訴岳父,讓方淑荷放足、讀書。之後,他就到京城上大學去了。

女婿有出息,學習成績優秀,方老爺很滿意。不過,什麽放足、讀書?很不必要。

就這樣,方淑荷第二次成為新女性的機會又失去了。

她認命了,好在她的未婚夫是個新派學生,將來和他在一起,自己也能進步吧?方淑荷當時是這樣想的。

只是她的想法是一廂情願,後來趙錦豐聽說未婚妻既沒有放足,也沒有上學,氣不打一處來,心裏深覺此女不爭氣,不求進步,對未婚妻的鄙視又多了幾分。

趙家人看出來兒子有悔婚之意,一年都沒回來家鄉,這還能行?於是,趙錦豐被一封言稱家有急事的家信召喚回來。他看了十分焦急,匆匆趕回,卻發現家中哪有什麽急事,只有讓他成婚是父母所謂的急事。

立刻知道被騙的趙錦豐提起行李箱轉身就要走,被早就等待多時的族中堂兄弟們捆了起來,關進房裏。

趙錦豐本來是想絕食抗爭的,但是從來沒真正吃過苦的大少爺餓了兩頓就軟趴趴了,看到自己實力不足,無法抵抗封建壓迫,趙錦豐只好妥協,答應三

日後拜堂成親。

方淑荷盼來了迎娶她的新郎,但是洞房花燭夜裏,卻始終沒有等來掀蓋頭的人。夜很深了,才有人把新郎扶進來,說了一句,“他醉了。”來人就走了。

她自己摘下蓋頭,看到丈夫酩酊大醉,就在旁邊照顧,一夜未眠。

第二天,她想伺候梳洗,冷著臉的丈夫已經出門了。之後,就不見人了。後來她才知道,丈夫學業忙,又去京城讀書了。

之後的幾年裏,方淑荷謹慎恭順地侍奉公婆,公公重病去世,婆婆傷心病倒,虧得做媳婦的裏裏外外忙碌,還有族中的人相幫著辦了趙老爺的葬禮。回來奔喪的趙錦豐自顧自傷心,理所當然地看著媳婦侍奉婆婆,接待女客,並不曾說過一句謝謝,依然是冷硬的臉對著妻子。

一別經年。夫妻見面無話。

因著守孝,夫妻又沒有圓房。但是方淑荷看著冷漠的、當她不存在的丈夫,心裏知道,就算是沒有守孝這回事,嫌棄自己是舊式小腳女人的他也不想圓房的。說到底,他沒有認可這門婚事,自己還是包辦婚姻的妻子。

丈夫甚至連話都不屑於跟妻子說,方淑荷也察言觀色不敢多話,每天跟丈夫說的話,也就是“您註意身體。”“母親叫吃飯了。”“母親讓您回去休息。”這還是因為趙錦豐哀痛,不顧身體,婆婆讓媳婦去提醒自己兒子,所以趙錦豐才聽了勸。

方淑荷跪在靈前啜泣,一半是為了哀悼死亡的親人,一半是為了祭奠逝去的愛情。

之後的很多年裏,趙錦豐提起包辦婚姻的妻子,總說,“我們之間沒有愛情。她一個小腳女人,懂什麽愛情?”

其實,他從來沒有了解過妻子,也不許妻子走進自己的心裏。方淑荷不是不懂愛情,她有過愛情。當知道訂婚後,她讓弟弟帶著遠遠看過未婚夫的樣子,那在一群學生中,意氣風發、揮斥方遒的,就是趙錦豐。聽說他是很優秀的學子,先生們都誇讚的。方淑荷深深地自豪著,那個被別的學子仰慕地看著、圍著的是自己的未婚夫呢。

此後的數年裏,獨守空房的日子,孤枕難眠的日子,她都靠著對愛人的思念挨過去。

但是現在,離人歸來,愛情死去。丈夫冷漠的眼神,沒有表情的臉,無不昭示著這個男人對妻子的萬般嫌棄。誰還能再愛這樣的丈夫。小腳女人也是有自尊的。

相見不如不見。

趙錦豐再回到京城後半年,婆婆打算到京城守著兒子生活。趙錦豐又回來一趟把母親和妻子接過去,安頓在一個租來的房

子裏。他自己住在學校附近的小一些的房子裏,說是為了工作方便,他已經因成績優異,留校當了大學老師了。

趙太太有兒子供養,有媳婦孝順,日子倒也不難過。只是兒子和媳婦不睦,沒有子嗣可怎麽是好。

於是,在趙太太授意下,方淑荷對丈夫說,讓丈夫納妾,延續後代,可誰知,丈夫卻不領情,反而譏笑她,“妾室是封建社會的產物,新道德講究一夫一妻。你這個人,封建禮教荼毒至深!不可理喻!”

趙太太成日擔心,但實際上擔心多餘。趙錦豐的才華是得到認可的,在新文藝圈子裏也是頗有才名的。而且這才子還長得好,有才有貌,這就招人稀罕了。

尤其做了趙先生後,趙錦豐戴上了一副眼鏡,顯得愈發文質彬彬。大學裏的女學生們對年輕英俊又瀟灑的才子老師十分推崇,有一個大膽的女學生,就常常在課後問老師問題,還邀請老師去看新電影。

美貌的女學生符合了趙錦豐對愛人的幻想,新式女性,大膽追求愛情,不顧世俗禮法愛上自己,跟自己一起與封建包辦婚姻做抗爭。

趙錦豐這次先斬後奏,先是請了朋友們到公園見證了自己的婚禮,然後帶著他自己認可的新娘,來見母親,“母親,這是林安妮,我的愛人,我的妻子。我們已經舉行了新式婚禮,得到了朋友們的祝福,我希望您也能祝福我們。母親總是希望兒子幸福的,對不對?因為封建包辦婚姻,我這些年都很不幸。希望您這次能成全。”

趙太太還能怎麽辦?女子三從,她現在只有兒子了,就算是依著舊禮教,她也得聽兒子的,“你高興就好。只是淑荷這些年並無過錯,她一直恭順,替你盡孝,而且,她是為你父親送過葬的,合了‘三不出’。你不能休妻,否則家鄉父老會說我們趙家無情無義。”

“母親,不就是多一口飯的事嗎?反正您身邊也需要人照顧,就留下她,我和錦豐商量過的。”林安妮笑著說。

林安妮開朗愛笑,但是趙太太不喜歡,她冷冷地說,“按著過去的規矩,你就是沒名沒分的外室。跑到我面前來當家作主來了?什麽人!這是誰家的禮數!”

林安妮愕然,心說,她已經刻意笑著討好婆婆了,這鄉下老婆子怎麽這般難相處。留下方淑荷也對,她是舊式女性,她賢德,讓她伺候這惡婆婆吧。反正我有丈夫陪著,我有愛情,婆婆認不認,有什麽要緊。

那之後,趙錦豐來看母親的時候從一周兩次變成了一次,趙太太氣得大罵林安妮是“野女人”、“狐貍精”,

但是於事無補。

趙太太後來病逝,趙錦豐繼續讓人捎錢給方淑荷,妻子替他孝順了父母,從名聲上,他也不敢輕言休妻。方淑荷到了京城,發現自己什麽都不會,不要說洋文,連漢字都認識的不多。讓她出去做女工,她小康家庭長大的女子,又拉不下臉。只好接受著趙錦豐微薄的生活費度日。

趙錦豐常常在報紙上發表文章針砭時弊,有段時間諷刺軍閥,一時名聲大噪、風頭無兩,但是卻遭到了軍閥的報覆,被人打了黑槍,在醫院裏躺了幾天後去世了。他的財產都留給了自己認定的妻子林安妮和他們的兒子,遺言沒有提及原配。

趙錦豐一死,林安妮這邊就不再給方淑荷生活費了。方淑荷的積蓄慢慢變少,沒有辦法,開始變賣婆婆留給她的東西為生。因為心情郁結,方淑荷早就身體不好了,她生病去世之前唯一的心願就是葬回趙家祖墳。在她的心裏,她嫁進趙家,生是趙家人,死是趙家鬼。

為了這個心願,她求人找來同在京城的一個趙家族人,把最後的一點值錢的東西給人家,希望得到幫助。

然而,天真的女人不知道,她重病去世前的遺言根本沒有人執行,甚至還被人嗤之以鼻。林安妮知道了,恨恨地說,“生前就連累我,老被人說是外室。死後,還要占祖墳的位置,做夢呢!”她給了那位趙家族人更多的錢,授意把方淑荷隨便找個地方埋了。

有同情她的人知道了,知名文人趙錦豐的原配被隨便埋在一個荒山腳下,就感慨,說這女人一生賢德,就因為是個小腳女人,舊式女性,沒得過丈夫一天的好臉色,不知心裏怨不怨。

她怨嗎?

在趙錦豐文名大盛的時候,有文壇死對頭曾經收買記者去采訪方淑荷,問過她這個問題,她當時平和地說,“我的先生對我很好。我不怨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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